小罗伯特琼斯设计球场

　　小罗伯特·琼斯，二十世纪伟大球场设计师罗伯特·琼斯之长子，里斯·琼斯之兄，不但以260多个作品和众多世界百佳球场成果，成为球场设计的集大成者，更是一位艺术家和浪漫诗人。小罗伯特·琼斯是个神人也是个凡人，梦里做球场，白天讲故事，被访时诵诗，等飞机时作画。洒脱于各国文化，布球场之道于全球。早在上世纪70年代，谈到在中国建高尔夫球场，邓小平曾握着他的手说，“为什么不呢？”

　　文高鹏 　图本刊资料

　　达官显贵座上宾

　　没有哪个球场设计师，像小罗伯特·琼斯那样，艺术家气质让人感觉如此强烈。

　　其实，私下里小罗伯特·琼斯是很多政治家的座上宾，这是琼斯家族的传统。早在1954年艾森豪威尔总统当政期间，白宫的推杆果岭就是由琼斯二世的父亲老罗伯特·琼斯设计建造，但上世纪70年代后这个果岭逐渐荒废。1995年，正在白宫参与一个外交事宜时，小罗伯特·琼斯突然得到一个特别通知。行色匆匆的白宫特别助理，走到小罗伯特·琼斯身边，俯下身小声说，“琼斯先生，我接到总统先生的电话，他要召见你。”

　　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想在白宫重新建造一个推杆果岭，他把这件事托付给了琼斯二世。

　　克林顿和小罗伯特·琼斯一起出现在白宫南草坪。“那块地行么？总统先生。”顺着小罗伯特·琼斯的手指望去，克林顿摇了摇头，“那是停机坪，这个不能改。琼斯先生。”最终两人选择了距离椭圆形办公室30步的一块地方，就在胡佛总统亲手种的橡树下。这块推杆果岭，直到现在，奥巴马总统都在用。

　　小罗伯特·琼斯出现在政治家的身边绝非这偶然一次。

　　1979年邓小平访美，将要打开中国改革开放的大门。在西雅图，卡特总统向小平同志介绍了一位特殊的朋友。“邓先生，请允许我为您介绍一位我的朋友，”卡特总统说，“这是一位在全球设计高尔夫球场的设计师，中国要开放，我相信您有必要见见他。”旋即，小罗伯特·琼斯被引荐给邓小平，当卡特总统说要开放，建高尔夫球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时，小平同志一边握着小罗伯特·琼斯的手，一边说，“为什么不呢？”

　　这一次的握手也给小罗伯特·琼斯开启了在中国设计球场的大门。1988年开始筹建的上海国际乡村俱乐部，是琼斯二世在中国的第一个设计作品，而穿针引线者，就是时任美国总统老布什的哥哥普雷斯科特·布什，原来琼斯家族和布什家族私交甚笃。小罗伯特·琼斯接受采访时，专门翻出了当时的照片给我们看，照片里的小罗伯特·琼斯年富力强，穿着雨衣和球场工作人员合影。“这是我在中国的第一个作品，我忘不了那个时候和工人们一起吃饭的场景，虽然当时下着小雨，但我们都很开心。”小罗伯特·琼斯说这个球场给他的印象很深，是因为这是一个纯“手工打造”的球场。当时球场没有大型机械设备，不少施工都需要拖拉机拉，遇到下雨天机械无法行进，施工工作是2000多工人肩挑手扛，一铁锹一铁锹挖出来的。

　　亦精英亦平民

　　从那时算起，小罗伯特·琼斯和中国交往已经有20多年的时间了。20世纪90年代，春城湖畔湖景球场的设计，让琼斯二世在中国声名鹊起，那是后话。到现在为止，琼斯二世在中国设计的作品总共有七八家，数量不多但个个精品。虽然与政治人物多有交往，但琼斯二世真正感兴趣的是文化和艺术。他熟悉中国的历史和文字，在中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通常会问对方的中文名字，然后以中文名字称呼对方。讲述理念时，“孔子曰”之类的哲理，琼斯二世张嘴就能引用，只是表达的是英文。

　　正是这个原因，驱使他成为那一代设计师中最早走出美国，走到世界各地的一个。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小罗伯特·琼斯的足迹遍布中国、俄罗斯、韩国、菲律宾等地。在那个年代，到这些与美国不同文化、不同政治背景的地区建造球场，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俄罗斯的莫斯科Meridien乡村俱乐部，琼斯二世印象最深。那是冷战时期一个特殊的高尔夫设计作品，从1974年开始筹划一直到1994年才正式开业。整整20年的时间，小罗伯特·琼斯需要解决的问题，远非建设球场那么简单。那是意识形态的激烈对撞，在上世纪70年代的前苏联，让红色当局去接受一个来自于资本主义国度的设计师，以及这个设计师所带来的如此另类的高尔夫理念，简直不可思议。“苏联方面认为建设高尔夫球场，那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怎么能够在首都莫斯科说建就建？”小罗伯特·琼斯回忆起那一段往事，“我们花了很多的时间和当局政府协调，工程建设拖拖拉拉进行了将近20年。”

　　“你怎么说服他们的呢？”我好奇地问道。

　　琼斯二世神秘地笑了，他举起了两个指头，“我有两个法宝，一个是时间，一个是举例说明。”整个项目从开始建到完工，拖拖拉拉20年，前苏联已经变成了俄罗斯。“20年间，莫斯科的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已经有很大的变化，高尔夫已经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了。”琼斯二世用时间换取了空间。

　　用对方听得懂的话说服对方，是小罗伯特·琼斯的另一个本事。“我对苏联人说，在历史上，无论是《国富论》的作者亚当·斯密，还是共产主义理论的缔造者卡尔·马克思，都是忠实的高尔夫爱好者。你知道吗，在马克思旅居伦敦的时候，周末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公共球场里挥上几杆。这说明了什么，无论穷人还是富人，高尔夫只是一项游戏，跟意识形态无关。”

　　琼斯二世能够在新兴的高尔夫国家游刃有余，完全得益于这位大师对不同文化的好奇心。来到亚洲工作，他就深入研究亚洲的历史文化，上世纪70年代，小罗伯特·琼斯在菲律宾设计球场，便和菲律宾总统成为好朋友。20世纪80年代以后，他在日本的作品逐渐达到25个。“我是一个艺术家，愿意帮助喜欢高尔夫、喜欢美的人们实现他们的愿望。”一句话，琼斯二世便把自己一把拉下神坛，即便是轻而易举获得一批批顶级精英群体的认同，他同样认为自己的作品也是为普通人设计。

　　传承老琼斯衣钵

　　一门三杰，一父二子。人们难免要将老罗伯特·琼斯、小罗伯特·琼斯和里斯·琼斯三人放在一起比较。老罗伯特·琼斯，可以说是现代高尔夫球场设计的先驱者，凭借全球各地数百个球场设计作品，入选世界高尔夫百大人士名单。老琼斯影响了众多后来的高尔夫球场设计师，其中包括他的两个儿子。里斯·琼斯，小琼斯的亲弟弟，人称“公开赛球场医生”，以改造球场闻名，他改造的球场曾多次承办四大赛之一的美国公开赛，以至于USGA再选择美国公开赛场地时，很多人一致认为，还是先问问里斯的意见吧，足见其江湖地位。琼斯二世，顶琼斯家族之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既然叫作琼斯二世，秉承其父衣钵，作为长兄基本上不辱其名。即使是“公开赛球场医生”的里斯·琼斯，也不得不避其锋芒。为何？这三人同是琼斯姓氏却大不相同。

　　早年间，小罗伯特·琼斯毕业于耶鲁大学，硕士阶段在斯坦福大学攻读法律学位。毕业之后，小罗伯特·琼斯没有选择成为律师，而是到父亲的设计公司成为一名球场设计师。短短几年，小罗伯特·琼斯在设计方面的才华完全显露出来，到了1962年，他已经成为父亲设计公司的副总裁和美国西岸设计业务的实际控制者。1970年代早期，小罗伯特·琼斯单飞了，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公司。在他成立公司不久，弟弟里斯·琼斯也建立了自己的设计公司。

　　“关于高尔夫设计方面的知识，我们兄弟两个都来自于我们的父亲。”关于父亲的传奇经历，琼斯二世毫不避讳，“我和父亲的设计不完全一样，他的设计中有很多跑道形Tee台，长长的草坪能停上一架直升机，可能跟他在二战中在空军的服役有关吧。”小罗伯特·琼斯笑道，半开玩笑地说，“我喜欢把Tee台分开摆放，错落有致。我的父亲喜欢把果岭孤零零地放在球道之外，而我喜欢果岭和球道连接成为一体。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审美的不同。”

　　作为父子，老罗伯特·琼斯和小罗伯特·琼斯各自的地位，毫无争议。好事的人们却喜欢将琼斯二世和里斯·琼斯的设计放在一起比较。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小罗伯特·琼斯能够取得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比里斯·琼斯更能够延续老琼斯的设计水平，是为嫡长子。当然这是笑谈。不过，从现实的作品来说，小罗伯特·琼斯确实比里斯·琼斯技高一筹，260多个球场作品远超过里斯·琼斯100多个作品。虽然不能以数量论英雄，但早在1990年代，小罗伯特·琼斯已经通过春城湖景球场确立了自己顶级设计师的地位，在中国的作品已有七八个，而里斯·琼斯直到2010年，才开始在春城湖畔的对面开始自己在中国的第一个作品。

　　如果说里斯·琼斯是伟大的“公开赛球场医生”，那么小罗伯特·琼斯就是上可王侯座上宾，下可寻常百姓家的浪漫主义诗人。“医生”是严谨的，面对技艺越来越高超的美国公开赛选手，里斯·琼斯必须在长度、难度上想办法，沙坑、落点设计如同外科手术，如此的结果就是，锦标级球场自然让水平较差的高尔夫爱好者望而却步。“诗人”是洒脱的，小罗伯特·琼斯的设计即能满足高水平选手的挑战，又能给妇女、老人带来会心的一笑，他设计的Tee台，对于职业选手足够远，业余选手足够近。鲜花、野草，变化的球道，起伏的果岭，不同的人在他的设计作品里有不同的感受。但锦标级并非琼斯二世达不到的技巧，不然钱伯斯湾高尔夫俱乐部也不能成为2015年美国公开赛的主办场地。对于琼斯二世，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

　　倾听土地的诗人

　　“倾听土地的声音”，这是琼斯二世在面对我的提问时，反复提到的词汇。这是一个设计师出于对土地的尊重。琼斯二世有时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自称设计灵感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做白日梦。何谓白日梦？“一般来讲，晚上做梦，早上起来就会忘掉，而我白天睡觉做梦，醒来之后完全能记得自己的想法。比如说，在梦里我想象天应该不是蓝的，我就能够把天空的颜色直接换成红色或者黄色，这显然在实际生活中是做不到的。等我醒来的时候，就算是经过了一次头脑风暴。这样球场的设计，直接就可以在梦里实现。”琼斯二世回答说。不是艺术家，绝不可能用如此另类的创作手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小罗伯特·琼斯看着我疑惑不解，笑了。

　　有时这位老人还有些孩子气，在设计球场的全球奔波中，遇到触景生情，老人家便会作诗一首。老人翻出自己那本发了黄的手抄诗集，当场朗诵了一首诗，这是当年在福州海峡为一位中国球童创作的诗歌。1998年3月，福州海峡球场开业，当天风很大。那个孩子当时18岁，渔民的儿子，被安排给小琼斯当球童。“他通过翻译告诉我说，自己很幸运能打高尔夫，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快乐的18洞。”老人戴上眼镜开始了声情并茂的朗诵，把人带进了他的回忆。

　　“生于渔家 经历海浪

　　登上船头

　　和父亲出海 感受力量，

　　大鱼入网 钢叉甩进船舱

　　……

　　挥杆绿草蓝天 球场也有风浪

　　高尔夫需要耐心 也要张扬；

　　慢慢感受

　　其实我是那风筝飘荡……“

　　小罗伯特·琼斯认真的表情，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琼斯二世在诗一旁的空白处，画了一幅简笔画。画中，一位老人拉着小球童向远处走去，他的手指向远处的大海。诗另一边空白处，画着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小罗伯特·琼斯摘了老花镜告诉我，画里的老人就是他自己，而那首诗的名字叫“福州的风筝”。

　　如果非要给小罗伯特·琼斯的设计定一个风格，那就是------倾听土地的声音。“我的想法是想让球场变得更有趣，但这要建立在土地本身的特点上。建造一个好的球场，需要很多因素的组合，资金加上一块好的土地仅仅是一个开始。这块土地需要有些起伏，但不要太陡峭，需要沙地、合适的土壤和淡水。你需要一个合理的计划和高水平的团队，更需要一个有激情的设计师。我们顺从土地，而不去强行改变它。”在小罗伯特·琼斯看来，一个球场18个球洞，就像18个填字游戏，而这些游戏整体组合起来却是一幅画。地方不同，画也不尽相同。

　　莫斯科的那个球场，琼斯二世把它当成了一个原始狩猎场；钱伯斯湾球场借鉴了20年前的西班牙湾球场，不同的是前者更长、更难、更宽大，障碍没有用水系，仅仅用沙就做到了与自然的融合；波多黎各的球场设计紧挨着海，海滩被设计成了沙障碍；澳大利亚的Joondalup俱乐部最为奇特，简直是利用地形的典范，那里曾经是一个巨大的矿坑，勘察地形之后业主方问琼斯二世，是不是要把矿坑填上，琼斯二世摆了摆手，后来的设计图纸完全利用了原有矿坑的地形，创造出一个别具特色的高尔夫度假村。

　　“道法自然。”小罗伯特·琼斯说，“这是中国的一句古话，我希望我的设计能够尽量尊崇这样的原则。美国人称之为Mother Nature(自然母亲)，这是孕育一切的根本。我想，文化应该是相通的。”

　　如今，小罗伯特·琼斯在中国已经有7个作品问世，这对于20年前就到访中国的设计师，实在算不上多产，不过精心雕琢，从来都是琼斯二世的天性。这些琼斯二世设计的中国球场组成一个叫做琼斯中国会的球场组织，目的是让琼斯二世的设计在中国形成一个体系，发起球场便是他在海南的设计作品亚龙湾球会。事实上，目前琼斯二世在中国还有福建漳州项目正在进行中，据说那是一个集高尔夫、酒店、地产于一体的大型度假村项目，小罗伯特·琼斯说，他想在这里创造一个可以媲美春城的海滨高尔夫经典设计。即便是被称为“小”罗伯特琼斯，也已经73岁高龄。在余下的岁月里，但愿这位大师，能够给中国留下更多的传世之作。